那位老汉忽然开口道：“韩大人，你说的道理我们听懂了，也都完全赞同。不过，冬伢子是我们五岭村的人，他是我们每个人的亲人。在场的人，谁家没有得到过他的接济和帮助？他宁愿自己犯法，也要为乡亲们谋福利。作为受益人，我们也是讲良心的。我们能看着他蹲监坐牢，遭受痛苦么。如果你要抓，就把我抓走好了。我心甘情愿代他受苦，哪怕是杀头也行。”
韩宜可道：“老人家，你是过来人了，什么样的风雨没有见过，我深信你的话是真诚的。然而，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，犯法的是陈知府而不是你，我凭什么抓你呀？”
老汉道：“我不管你找什么理由，只要让我替代冬伢子就行。要想抓他，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。”
百姓们纷纷附和道：“对，要抓陈大叔，就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，我们都愿意替他死！”说话间地上呼啦啦躺满了人。
此情此境，韩宜可实在束手无策了。面对这样一群固执的百姓，骂不能骂，打不能打，杀不能杀，你有什么办法？
正在僵持之际，陈宁走出来，扑通一声跪下说道：“三德爷爷，乡亲们，冬伢子这里给你们磕头了。”
三德爷爷就是那位老汉，他冲陈宁喊道：“孩子，快起来，别弄脏你的衣裳。咱是知府大人，要注意体面的。”
陈宁哭泣道：“三德爷爷，你的冬伢子现在是阶下囚了，不是知府大人了。你们就让开一条路，让我安安生生去伏法吧。”
百姓们七嘴八舌喊道：“冬伢子，不要这样，有我们护着你，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！”
陈宁摇着头道：“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，王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，何况我一个小小的知府呢。今天能看到你们这样对待我，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。五岭村到底是我的故乡，只有这里的人，才会如此爱护我，心疼我。这就够了，我没有别的奢求了。你们让我走吧。”
三德爷爷道：“孩子，别犯傻，他们会杀掉你的。”
陈宁望望三德爷爷，又望望乡亲们道：“只要你们能好好活着，就算是掉了脑袋，我也会含笑九泉的。我并不怕死，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把观音禅院建好，看不到五岭村繁荣兴旺的那一天了，看不到乡亲们满脸幸福的那一天了。三德爷爷，我有一个要求，等我死后，你们一定要把我埋在五岭村最高的地方。我要看着你们愉快地劳动，看着你们快乐地生活。看着牛羊在我们的土地上撒欢，看着繁花在我们的田野上开放，看着鸡鸭在我们的房舍边鸣叫，看着宽阔平坦的大道在我们的村庄里穿行。看着孩子们穿着簇新的衣服，坐在明亮的学堂里朗读。看着老人们带着满足的笑容，在树荫下悠闲地喝茶、下棋。五岭村的每一点改善，都会给我莫大的慰藉。我喜欢看到它面貌一新的样子。这里是我的家，是我的根，我眷恋这片热土。虽然它现在还不美丽，还不富裕，还缺乏光彩，可是这挡不住我对它的赤子之心、拳拳深情。乡亲们，亲人们，你们放我走吧。我已经犯了罪，不能再罪上加罪，你们就给我一个争取圣上开恩的机会吧。我，求求你们了！”说完不住地在地上磕头，以致额头上鲜血淋漓。
此时周围百姓已经哭成了一片。所有人刚才的愤慨都已荡然无存，有的长吁短叹，有的低头啜泣，有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。
三德爷爷老泪纵横，冲大伙摆摆手。百姓们不情愿地让开一道缝隙，却比肩接踵地挤在两旁不肯离去。当陈宁经过时，不时有人扑上来与他抱头痛哭。那种生离死别的凄惨情景，令人肝肠寸断，不忍视听。短短一段道路，走了很长很长时间。出了观音禅院，百姓们依依不舍地跟在后边，手举火把送了一程又一程。直到陈宁随着韩宜可等人上马走出去很远，那片火光还在荒野上默默地伫立着。
韩宜可早就开始悄悄地流泪。这是他有生以来，第一次看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。众多的老百姓，真情相送一个犯了国法的官员。这样的官员，到底是好是坏呢。
